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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海洋成为标本

1998-06-04 来源:光明日报 □素 素 我有话说

听说这个城市有圣亚,与听说这个城市发现了狼是一样的感觉。有狼,说明有树,有遮盖凶猛生命的山林。现在人多兽少,凶猛野兽更少。写那篇文章的作家虽没亲眼看见那狼,听说有狼就觉得这个城市生动了许多。有圣亚,说明有海,有鱼,有可以走进世界另一深处的通道。海每日就在身边,但人对今天的海是个盲,海对今天的人也是异样的漠然,是敌意的幸灾乐祸的那种。

记得那天我带了外甥、侄子和女儿浩浩荡荡去圣亚,中午奖励他们一顿快餐,然后回家,把他们关在一间屋里,让他们每人写一篇寒假作文。我则在另一间屋里蒙头大睡。

记得那天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心砰砰乱跳,脑子里意象纷繁。我发现我身上有许多地方没进化好,我不太会看人,而更喜欢看纯粹的没有人在的自然。哪怕是一个鹃巢,一只海豚,一条小河,乃至一棵老树,我都会为它们的存在而发自内心的感动。那是一种生命的亲切,仿佛我就从那里来。更重要的,自然给我一双反观人类的眼睛,通过自然看人反而看得清晰。这使我变得异常脆弱。比如我不能容忍森林大火,即可能对洪水泛滥有一丝丝感谢。不能容忍捕杀大象,却可能对老虎吃人有一点点惊喜。因为这世界有动物凶猛,才有人的强壮,有风雨雷电,才有生生不息。圣亚飘散过来的海洋气息,让我的神经就处于这种脆弱和兴奋之中。

圣亚海洋世界,其实就是这个城市新添的旅游景点。类似的景点,我在新加坡的圣陶沙岛见过。同样是海底通道式水族馆,只不过圣亚的通道比圣陶沙的通道长几十米,做了亚洲之最。我觉得圣亚作为一种蓝色文明,它的价值不在是不是之最,更在于它在中国。新加坡已是花园国家,圣陶沙的使命就是让你观赏,让你快乐,是锦上添花。圣亚却是一个严师,一个拯救者,负责对乱扔拉圾随地吐痰的人们进行启蒙,负责把人们从肤浅的洋面带进深刻的海底,再扯着手让你去抚摸大海的心。我听说,悉尼争办奥运会的理由之一就是它有世界上最先进的海底通道式水族馆。爱生命爱自然,是世界语言。所以走近圣亚,不仅是走近海洋,还是走近世界。

反正从那天以后我的眼前总是游动着圣亚的鱼。各种各样的鱼。热带珊瑚鱼,让你感觉的是造物的神奇和生命的神秘,你不知它们究竟被谁精雕细刻成这样,它们为什么会这样。就像多年以前我在自然博物馆看日本蝴蝶展,当那千万种蝴蝶以千万种绝不重复的姿色出现在我面前时,这世界对我就是又远又陌生。而通道内那如蚁群蜂阵般的鱼,则让我感觉到一种震慑,一种敬畏。地球的表面有70%以上被海洋覆盖。这个球体是太阳系中唯一被赐予水的星球(因此才有生命)。不论是高山上的湖泊和溪流,还是洋底最深的壕沟,不论是温度高达摄氏44度的沙漠温泉,还是冰冷的南极海洋,地球上几乎所有的水域都有鱼。鱼的出现在5亿年前,是这个星球上最早的有脊椎动物。它们就这样,森林般从远古游到现在。然而,今天的人类已在100%的水域捕鱼,鱼已渐渐地小,渐渐地少,现在我们吃的是孙子们的鱼。未来的海洋可能无鱼,像智利海峡那样繁密的渔场,可能成为神话,像加利福尼亚曼特律的那条沙丁鱼罐头厂街,可能变成遗址或废墟。

我的桌上有一块狼鳍鱼化石,它属于晚侏罗纪时代,距今已有一亿二千万年。这是地球造山运动的结果。但是我想,当巨大的海洋抗拒不过渺小的陆地,当重金属、农药等放射性反应堆、有毒化学物质以及城市居民废品垃圾中的污物,最终都进入海洋,当捕捞已成为人类停不下来的疯狂,即使不再有造山运动,我们的后人也许只能像看恐龙骨架一样,去博物馆的标本室看鱼了。

所幸在这一切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圣亚把海浓缩起来,让我们不用走远,就可以获得亲近另一种生命的机会。那天,我是把圣亚当作一部经典来读。那天,我在鱼面前停留的时间并不长,我几乎用了一个上午去默读大厅墙壁上的那些文字,而且一个字一个字作笔记。那是让你越过海洋越过天空的文字,它给人一种迫在眉睫的紧张,又给人一种无底无边的恐惧。人类曾经因为恐惧,而大肆地捕杀饿虎野熊,现在鲨鱼代替了它们。越是恐惧,越要消灭干净。而当真的把我们所惧怕的东西都消灭干净了,人类可能会陷入更大的恐惧。

去圣亚,其实是去寻找我们的来路,其实是沿着那个神秘的通道,回一趟老家。只是去的时候,千万别忘了带上我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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